【ロハス】不死之烟 04

04

雨断断续续地下。让人想不到只是夏末的寒冷从门框外面湿漉漉地爬进来。草彅坐在沙发上对着笔电敲字,他负责的某位作家每到死线临头就要同他大吐恋爱相关的苦水,明明都是同一段关系却能说出十几种心路历程,要是把这个劲头用在赶稿上就好了。猫在他的脚踝旁边绕来绕去,一下子不见、又忽然出现,把一个纸团踢到他脚边。

他把纸团小心地打开抹平,原来是一张祭典的宣传单。稻垣请他来,大半就是为了这个将在故事里变成重要事件的祭典。名字写作望月,活动内容乍看之下和其他的祭典并没有不同。草彅来之前在网上查过,也没找到特意为这个祭典写的文章或是SNS。他把宣传单叠成方块,猫用爪子拨着玩儿,不过很快就没了兴趣,一转身不知道跑去哪里了;这时稻垣刚好从楼上下来,抱着笔电,没什么精神地坐到了沙发的另一头去,把腿蜷起来,带着点儿不太开心的神色滑动着屏幕。

草彅看着他。对方专心致志地凝视着屏幕上的字句,双脚别扭地叠在一起;随着阅览的速度变快,稻垣的神情也越来越差,最后挠了挠头发便合上了笔电,趴在机器上叹了口气,随手捡起猫丢下的宣传单揉成更小的纸团、用力将它丢到房间角落。他回过头,难得地、真正地露出了些微愠的表情,温软的黑眼睛锐利了起来:“你在笑吗?”

“嗯。”草彅愉快地承认。“果然稻垣老师还是年轻人啊——有这种感觉。”

“什么啊……。”

“因为文字里完全不会看到这一面嘛。嗯……就像‘作家:稻垣吾郎’和‘吾郎君’的区别吧?”草彅抬起手比划着,“如果是电视字幕的话,连字体都会不一样呢。后者会变得圆圆的、像中学女生写的字那样……”

稻垣“哈”了一声,“还是搞不懂你在说什么。”

“就是那种看起来很可爱的字啦!”

“你干嘛语气那么急躁啊。”

草彅闷头闷脑地低头道歉,把脸埋到笔电后面去。沙发的另一头空了,稻垣的脚步声啪嗒啪嗒远去,没多久又啪嗒啪嗒地回来,垫子再一次往那边陷下去。哗啦哗啦的纸片声过后,被两次揉成团的宣传单回到草彅面前,图案折叠的地方已经泛起白边。

“本来今天应该带你去看看举行祭典的地方。”稻垣望着外面的雨有些遗憾地说。

“傍晚的降水率只有10%。”草彅看了一眼天气预报。

 

傍晚时分,雨终于停了。被漂洗过的天空在夕阳余晖里呈现出不自然的嫣红。天边分层的红色一叠一叠向下染去,于海平线融化,太阳就在水面慢慢沉下去。这条路仍然没有人,稀薄的风声和鸟鸣断断续续地响,他们的脚步声像砂砾一样细碎地滚过寂静的暮色。

走到某个路口,草彅回头看去,笔直雪白的水泥道路仿佛无限地拉长;而前方的路如同镜子中的影像,让他产生了怎么走也无法离开此处的错觉。浓绿的树荫填满了左侧的视线,在风里投下摇晃的深紫色影子。稻垣站在他几步开外,没有撑伞,茜色从树荫间隙细碎地落在眼睛里。

“太安静了。”草彅用他自己都快听不清的声音感叹。

树叶和潮水的歌声仿佛迅速地增长。夕阳在黑暗的海水里没了顶。

“这里是这样的。”稻垣微笑了一下。

年轻阴郁的作家把脸转向海洋的方向,最后一丝日光贪婪地滑过他的发梢、睫毛和鼻尖。身处的海边小镇似乎马上就能变作他一个人的沙盘游戏。草彅不合时宜地想起市村前辈和主编说过的话——他们二人在言语中不约而同地承认,稻垣身上特别的部分太多了。无论是才能还是人格,总能让任何人都轻易地认识到“做不到”这件事。

比如此时此刻,他无法移开目光;即使马上就要陷落进去。

 

草彅不笑的时候,也像是在笑的。稻垣知道那是因为嘴角形状的关系,有很多人都有这样的嘴角。但即使是这样,每个人的笑意总还是不太一样。草彅看着他,眼神里什么都没有——只是单纯地凝视他,看久了仿佛微微笑起来,无奈但是又非常柔和的笑意。他垂下视线、很快又再次对上那双眼睛。

空气里传来细微的噼啪响声,通往神社的山坡沿途的灯渐次亮起。草彅像是回过神一样颤抖了一下、迷茫地转过头看着暖黄色灯光装点的坡路,迟了好几秒才又看着他,表情已经恢复到原来的模样。

稻垣在这时错开了视线,走向并不光滑的石阶。他本应说些什么,但又觉得无法开口。草彅或许跟他是同样的想法。两人就这么沉默着慢慢登上石阶,穿过鸟居,看见只搭建了一半的舞台立在中央。其他装饰都还没有做,只有这个舞台孤零零的。

“……这真的能按期举行吗?”草彅担心地嘀咕道。

“应该没问题吧。”稻垣自己也不是很确定。

他们在舞台周围转了两圈——主要是稻垣在看舞台的细节,一边看一边自言自语“原来是这样的”“以前都没注意过”,草彅就是起到一个二次确认的作用。走到第三圈的时候,草彅觉得自己的裤脚被什么东西拽住了,他停下脚步、猛地回头一看,什么人都没看到,反而哇地一声叫起来。

被他吓得跳到一边去的稻垣扒着舞台柱子震惊地看他:“你干什么?!”

“有东西拽我……”草彅拖着一条腿不敢动,连声音都没了力气。

稻垣满脸写着“不会吧”,视线往下移动,然后噗地笑出声。他走到草彅跟前,慢慢蹲下,把草彅的裤脚从黑猫的嘴里解救了出来。

长毛的黑猫舔舔爪子不让他碰,抬起头冲面色发白的草彅喵了一声,脚步悠闲地返身回去。

“是神主家的猫。”稻垣站起身,解释道,“可能是不让我们再逗留下去了。”

草彅松了一口气,下意识地握住稻垣的手腕以支撑自己,“我还以为……”

“神社不会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啦。”稻垣没有动,“不过我倒是听说过别的——”

“啊——我不听。”

“诶——?”

“我不听,听了会变得不祥的!”大概是因为害怕的余韵还未消退,草彅像个小孩子一样捂住了一边耳朵,另一只手仍然松松地握着稻垣的手腕;阻挡即将漏进来的声音般,他把头倾向稻垣的肩,但在即将碰触到的时候就硬生生地停住——同时耳尖也红了起来:他察觉到自己的行为太过亲昵,正在为此感到逾礼的歉意和羞耻。贴着稻垣手腕的手指畏缩地蜷起来,马上就要离开那片皮肤。

稻垣默许那只手离开了。仅仅一两秒的时间,草彅再次恢复成“原来的模样”——乐天派的、偶尔犯天然的编辑。

“回去吧。”他轻声说。“晚上太冷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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