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2018 04 30
草彅从会议室里出来的时候,意外看到木村还在走廊末尾的吸烟室里。他独自站在玻璃笼子的中央,慢慢地抽着烟,手里的烟盒刚刚开封,不是他常用的牌子。草彅看了一眼吸烟室旁边的香烟自贩机,认出里面有相同的商品。他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掏出零钱包数起硬币来。
玻璃笼子响了两声。他转过头,木村看着他,手指保持着叩响的姿势,伸出握着烟盒的那只手对他晃一晃,眼睛询问地稍稍睁大,露出他无比熟悉的神态来。草彅合上零钱包,走过去,隔着玻璃对木村笑一笑,手放在门把上。门把是按压式的,只消稍稍往下使力,这扇门就能够打开;但他迟疑了一秒,才咬牙切齿似的按了下去,于是这扇门就以奇怪的强力弹开,把站在里面的木村吓了一跳。
“喂。”木村看看他又看看旋回来的门板,“公共财产喔。”
草彅又笑了。这次他真的忍不住,甚至笑出声来,差些笑得瘫在地上。木村在奇怪的时候、奇怪的地点,总会很奇怪地令他想笑——中居也是一样,他们两个在这一点上非常相似——不过作为无论何时何处好像都能令人发笑的他,似乎是没立场去笑的。
木村坐下来,谨慎地摇了摇手中的烟盒,“要吗?”
“不要。”
“那你买烟干嘛?”
“我也不知道。”
“……坐吧。”
“坐”这个字还没说完,草彅就坐了下来。木村用手拨了拨破洞牛仔裤上的做旧流苏,盯着鞋尖开了口:“什么事?”
“没什么事。”
“也对。刚才都说完了嘛。”
他们——不止他们俩,是他们五个。他们刚才开了很长的会,窗外下了两场雨。室内也不止他们五个,还有律师,还有别的什么人,还有比两场雨更漫长的书面文件,只是签字盖章都颇费一番工夫。事态早已无法转寰,无论是埋怨或愤怒,在无处可去之下被动地烟消云散,整场会议以暴风雨之前的平静一直进行到底:暴风雨终究还是没有刮起来,窗外的雨也停了。木村整场都在看自己面前这块桌面,草彅一直看着他身后的窗玻璃。其他人应当也有在看的东西,比如白纸黑字的条款、律师的表情、同伴的脸;他们的视线在这空间内默契地错开,仿佛只要一对上,就将使一切都推倒重来。
若是能真的推倒重来,……木村也不敢说,自己就真的愿意。他不太考虑这些如果的事、同时也是不可能的事。比起假设,真实的生活对他来说更应思考,何况他觉得自己需要扛起一些责任。奇怪了,他明明就想做好的,明明就想一路风平浪静四平八稳地找到七大海洋的宝藏,顺理成章地衣锦还乡;但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海妖是从何时开始唱歌的呢?还是说,海妖根本就不存在,只是这梦想完全是他一厢情愿呢?
可这持续三十年的航程,又怎么可能是他一厢情愿呢?
三方观点在他脑子里交战了许久,共同的证据就坐在他一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草彅不知何时拿了他的烟盒,叼一根在嘴里,又把烟盒放回他悬空的手心,却没有要他的打火机。你不是说不要吗?木村想问,又不想说话,他太累了。草彅也一样。他们为了做出最后的决定,都说了很多。他们近些年来从没一次说过这么多的话,到了会议的最后,各个都口干舌燥,甚至微微喘息,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的状态;但好歹,什么都决定了。名字签下去,印章盖下去,所有程序巡过一遍,一切就都结束……然后又开始了。
木村又看了草彅一眼。对方叼着烟,同样看着他。
“看什么?”
“那你看什么。”
“我就觉得你奇怪啊。”
“嗯——。”
“剛。”
“嗯?”
“你说,”木村把头抵在玻璃笼子上,轻声说道,“要再见到你,需要多少年呢?”
草彅愣了愣,一边笑一边站了起来,走向门口。“不清楚哦。”
“21年?”
“和森君一样?”
“我45了。你……”
“马上43岁啦,21年后就是64岁……那,不见也可以吧?大家都是老爷爷了。”
“什么呀。你不是说就算到了70岁、就算变成老爷爷,也想在舞台上奔跑的吗。”
“我是说过哦。”草彅看着木村,“我是说过。”
他们陷入沉默。木村缩回去,把快要烧到手的香烟扔进烟灰缸里,但却没有动。草彅知道这是对方的暗示,于是按下了门把。
他离开玻璃笼子,拂去肩上的香烟味道。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