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迷宫中央种着校园里唯一一棵蓝花楹，同时也是唯一一棵自然树。在生化两院的照料下它相当健康，每年都能按时开出飘摇的花朵，今年也不例外——照样有为了赏花的校外人士站在迷宫外遥望它，夏日被它的枝桠染成微冷的蓝紫色。
“每到这时我才会觉得，能在这里工作真是太好了。”稻垣说。
“你指望我吐槽你吗？我才不会。”慎吾把飘落的花瓣从稻垣的头发上拿下来。对落花毫无知觉的稻垣瘪着嘴拍开他的手，看到那片花瓣后才恍然大悟，遂在慎吾手背上安慰地揉了两下。“……早知道我就应该顺便把你头发弄乱。”
“唉，不要嘛。”稻垣习惯性地低头、用手指梳了梳额前的头发，“比起那种蓬松的乱发，我还是喜欢整齐点儿的。”
“那是因为你是自然卷吧，天生蓬乱……”
“说好了不吐槽我的？！”稻垣瞪他一眼，“而且你不说敬语之后对我的态度差太多了吧！还说你没有不喜欢我？！”
此地无银地抿着嘴转开头，慎吾假装望向蓝花楹，看到设计院的一年级新生在树底下坐着写生。他忍不住就朝那边多走了两步，直到稻垣揪着他衣领把他拽回正确的路上——他差一点就走到灌木里面去了，负责打理的人造人正忧郁地看着他。
“抱歉、不好意思。”慎吾嘟囔着道歉，转头对稻垣说，“不能去看看吗？”
“你先陪我去把这个还回去吧。”稻垣举了举手提箱，里面是烧掉慎吾的徽章的火焰枪。
“这个本来是拿来做什么的？”
“烧烤。”
慎吾咋舌。原来热武器研究中心也会不务正业——他一直以为跟武器挂钩的人和事都很严肃。稻垣看透了他的想法，嘲讽地哼了两声：“森可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
“好吧好吧……”
“哎呀……”
“又怎么了？”
稻垣向慎吾背对着的方向挥挥手。慎吾转头看去，剛站在他们斜对面的某个拐角旁边，有些不安地看着他们——还是看着他们之中的某一个？慎吾不知道。稻垣又挥了挥手，剛犹豫了一会儿就走了过来，为了缓解尴尬气氛似的清了清嗓子、问慎吾：“那个、蛋糕……”
“很好吃，谢谢您。”慎吾立刻接过话。
稻垣微笑着对剛发问，“怎么？今天也是来把慎吾借走吗？”
剛欲言又止地看着他，耳尖红得透明，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出来。脸红的原因和说不出话的原因，在慎吾面前都完全不是可以说出来的——不过我可是在浴室里听了个一清二楚啊，慎吾无奈地想，解围地拿过稻垣手里的箱子，“森教授还在等着我们呢。”他抱歉地冲剛笑了笑，“下次我去找您。”
“啊，好的……”剛退到一边，留出让他们两人通过的空隙。但稻垣没有直接就离开；他看了低着头的剛一眼，伸出了手。
修长漂亮的手指贴着剛的额头擦过去，在黑发中间捡出一枚蓝花楹的花瓣。稻垣将那枚花瓣在猛地抬起头的剛眼前晃了晃，轻轻放了手，花瓣随风飘远、消失在他们三人都看不到的角落。慎吾皱起眉盯着稻垣，对方自然地转过身走开，他也就只能跟上去，回头跟剛做了个“抱歉”的口型。
剛抿着嘴唇笑了笑，与他挥手告别。
走出迷宫、穿过文系楼，在研究中心陪着森烤了五块牛排之后，稻垣和慎吾终于获准离开。才一踏出门口，慎吾就拽了拽稻垣的白袍衣袖，开口责备道：“你也太坏心眼了吧。”
“什么？”稻垣明知故问。
“草彅先生啊——”
“我只是帮他拿花瓣而已啊？就像你帮我一样。”笑嘻嘻地晃了晃手指，稻垣轻快地向前走去，把慎吾甩在后面，“难不成你要说你对我也有点什么吗？”
慎吾赌气地站住了，“没——有！“而且不要说得你对他就有什么一样！——这句话他没敢说出口，只是个小小的猜测罢了：他不认为稻垣对剛有什么普遍意义上的“喜欢”，就算真的有一些好意，大概也只能够归类到“喜爱”，就像人对物品那样。
稻垣回过头，在认真考虑着什么似的，然后摆了摆手：“唉，我都忘了。我跟森说好了要拿两块牛排回去的，慎吾你去拿吧。”
“……好吧。”
“我出去买牛奶，你回到家没看到我的话就先做点配菜等着。”稻垣叮嘱了一句，“要是我回去发现你在沙发上躺着喝我的红酒——”
“我才不喝红酒！”慎吾愤怒地挥舞拳头，转身重新进了研究中心。
肩上被轻轻敲了一下，剛回过头，发现是稻垣，冲口而出的一句“慎吾”被他的理智强行咽回喉咙里。
“我就知道你还在这儿。”稻垣抬头看看蓝花楹的树冠，繁盛的花朵在风里无声地摇摆，“不过我不是故意支开慎吾、自己来找你的……他是真的有事得去做。你在等他？”
剛点了点头。
“就没想到会再一次同时看到我们两个？”稻垣无奈地笑了笑，“唉……”
“就算会，我也还是想等啊。”剛轻声说道。
这次换稻垣说不出话来了。面前的青年直率单纯地看着他，对他的沉默报以不明所以的礼节性笑容。他叹了口气，用手指轻轻地扫过剛的发梢和脸颊，看着对方局促地撇开视线，紧张时不断舔咬下唇的动作让他忍不住想笑。嘴唇被咬得充血、红润，与浮在眼角的玫瑰色相映成趣，他恶作剧地凑近了一点，剛立刻缩了起来、紧紧闭上眼睛。
“我开玩笑的。”稻垣收回手又往后退了一步，留出一段安全距离来。
剛明显地松了口气，有点尴尬地抓抓脑袋，“教授您真是……”
“很多人都说我其实性格很差啦。”稻垣歪了歪头，“你今天就回去吧，他接下来还有事。明天工作不忙的话我会让他去找你。”
“欸？”
“为下属的恋爱应援也是上司的职责所在嘛。”看到剛因为“恋爱”这个词又红了脸，稻垣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不用害羞啦。”
“教授您……”剛斟酌了一会儿词句，最后还是放弃似的直说了：“真的很奇怪。”
“是吗？奇怪的是你吧？”
对方的微笑像猫一样，在零落飞舞的蓝紫色花朵中渐渐失却了笑意。剛被那双漆黑的眼睛盯得周身发冷、脸颊却烫起来，带着茶叶回甘的亲吻似乎再一次落在了嘴唇上。
“——讨厌我的话，为什么不反抗呢？”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