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蓝花楹疯狂地凋谢，风里永远吹着它熟烂了的蓝紫色，学生们渐渐绕开迷宫走去各自的教学楼，即使那样要多花一倍的时间才能抵达。残留着不多花朵的蓝花楹在迷宫中央沉默地俯视空无一人的迷宫，能够保持四季不谢的蔷薇同样沉默着仰望它，而负责照顾它们的人造人从来就没有说过话，日复一日地执行着浇水的任务。
剛看着那个戴着宽檐帽、穿着深色工作服的人造人从花圃的一端走到另一端，姿态精确地拿起水管、扭开龙头，水流哗啦啦地注入土壤。对方没注意到他的目光，静静地望着喷出水的管道口，像个被设置过的人偶那样。
但是，突然——
对方抬起头看了看天空的颜色，稍嫌艳丽的深蓝里混着一丝红，是将要有降雨的征兆。剛眨了眨眼，有些惊讶地看着那个人造人伸出手对着即将逝去的太阳无谓地挥了挥，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了句：“会下雨呀……”
或许是因为这几天都没什么人从迷宫走过，人造人明显地比平时松懈了不少。它关上水管，嘀咕着一些“要收衣服啦”“不能浇太多水”鸡毛蒜皮的事，在收拢水管时轻轻跳了两个踢踏舞似的步子，轻快地转过身来，满面的笑意在发现剛看着它的时候忽然冷下去。它紧张的表情被剛尽收眼底，不过它只愣了一瞬就立刻对他鞠躬道歉，面庞颤抖着恳求他不要把它的事上报到主管部门。
“上面连这都会管吗？”剛问它。
“是的，所以请您千万别……”
“后果是什么？”
它忽然闭口不言。答案或是一个不祥的词，一旦说出就会成真。看到它这副样子，剛心下也明白了几分，于是就不再问了；他随口说了句“我不会说的”便走了过去，人造人在他身后深深地对他鞠躬，直到他穿过红蔷薇的路标才直起身。
稻垣的研究室还亮着灯。他在门前停住脚步，伸手敲了敲门。
“……”惊讶和迷惑混合着，慎吾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剛从他推开门的手臂下钻进来，左右打量着研究室里的东西，然后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慎吾把门关好，下意识摸了摸胃部，刚吃完的药还妥帖地温暖着他，“有什么事吗？”
“教授不在吗？”剛问。
“是的，他刚才出去了……我也只是……”
剛把桌上的水杯拿起来，杯缘留下的水痕还没有消失。慎吾窘迫地抿了抿嘴，看着剛举起杯子、对着水痕喝了一口，嘴唇抵在杯缘停留了两秒才放下；他转过身坐在桌边，表情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就像他并不是故意去吻慎吾留下的痕迹，也并不是想要他焦躁，甚至也并不在乎那天晚上的事似的。
“……有什么事吗？”慎吾问了第二次。
剛欲言又止地低下头，双脚无意识地交叉在一起，帆布鞋的鞋尖上沾着一点儿泥土的痕迹。慎吾谨慎地走近了一步，又一步，慢慢来到一伸手就能碰到对方脸颊的距离，看着剛抬起脸来、对他露出一个微笑。
“前两天，教授跟我说了很多事。”剛用梦呓般的声音说道，拉起慎吾的手贴到自己脸颊上，掌心里传来的人类温度让慎吾差一点缩回手，“我呢——我也想了很久。”
慎吾静静地听着。
“要是我想把你‘送走’的话，一定没问题的。”剛在慎吾手心里蹭了蹭，自然而然地将嘴唇贴到慎吾的拇指上，看向他，“但是我不想那么做。”
“为什么？”慎吾俯下身。
“因为、因为……”
熟悉的玫瑰色和过于温暖的体温在手心里缓缓燃烧。
“我觉得我可能欠你一个道谢。”慎吾说。
稻垣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毛，让面前这个满脸恋爱中少年的表情的家伙坐到自己旁边来，“他终于去找你了？”
“嗯。”慎吾用力点头，“算是……重归于好了？”
“别告诉我你们又在研究室里面……”稻垣严厉地盯着慎吾，发现对方的表情微微僵硬，“……真做了？”
“没有啦。”慎吾摇摇头，“他暂时没办法让我碰他。……而且，我也有常识好吗！”
这倒是很合理。稻垣再一次扬了扬眉毛，从鼻子里哼出表示理解的音节，“不被举报遣送就好，不然我也得受连带责任。”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拍拍慎吾的肩，“你去洗澡吧，我要先去睡了。”
“好早啊。”疑惑地看着稻垣拖拖沓沓走进里间的背影，慎吾耸了耸肩。
他从阳台上收回换洗衣服，在沙发上分类、叠好，然后抱着浴巾走进浴室，小心地反锁了门。他深吸一口气，慢慢把衬衫的扣子从上到下解开，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一会儿，才把衣服从身上褪下来。
肩头被抓挠出的红痕熟悉得让他晕眩。
“……无论如何，慎吾就是慎吾啊。”剛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了，他抽了抽鼻子，从慎吾手里抬起头，伸出双臂搭在慎吾肩上，“我也不是……我也没有觉得被骗了，”他踮起脚，“而且，是我先和你说话的。”
慎吾一直阴郁着的脸色终于明亮了几分。剛开玩笑地用手指揉了揉慎吾的额头，歪着头亲了上去。
——一如既往的微凉体温。剛在心里叹了口气，感觉到慎吾的手掌缓慢而犹豫地靠在自己腰间，手指稍稍撩起衣服下摆钻了进来，指尖落在肌肤上时他不由自主地颤抖，但却不是因为动情——
他狠狠地咬了下去，双手下意识抓住慎吾的肩头。
慎吾沉闷地痛呼了一声，但没有抵抗他。他清楚自己的指甲在慎吾的身上越陷越深，即使隔着一件衬衫，想必还是能留下淤青的痕迹；这比他留在稻垣身上的那些要痛苦太多了。他没办法停下，即使慎吾已经知道了他这么做的理由、把搭在他腰间的手撤开了，可是被触碰时的冰凉一点一滴地渗进体内，内脏好像都被填满了冰那么冷——
剛舔了舔慎吾唇上的血迹，把脸埋到对方胸口里，尖锐地抽泣起来。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