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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次试药时，这门试验终于在那个人造人大臣的争取和介入下拿到了项目拨款。有了预算的稻垣心情好得像头顶着不落的小太阳，天然卷的弧度都能弯成个虎式微笑。
“你不知道和‘那个大臣’一起从顽固派手里抢钱是一件多有成就感的事情！”他趴在桌子上边蹬腿边傻笑，全然不顾自己正穿着实验室全套服装，而且面前有二十个人造人等着他分发试验品；慎吾紧张地把他按回座椅里，尴尬地冲排头的人造人笑了笑，对方有些害羞地弯了弯嘴角，一副想和着笑、却不敢过多动作的拘谨神情；他本想开口叫他们无须拘束，又突然想起此时此刻自己仍披着“人类”这层身份，对人造人显露出友善的态度并不明智。
被他摁在手里的稻垣挣扎两下、总算开始认真做事，把蓝白双色的胶囊郑重地交到它们手里。它们拿到胶囊后并没显现太多表情，但确实是好奇地多看了那两枚小东西几眼，然后乖乖地在准备好的椅子上坐成两列，等待着下一个指示。
“吃掉。”稻垣命令道，“等十二小时。这期间不准离开这间屋子，不准擅动我的东西，出现不良反应立刻按墙上的紧急铃，我来不及赶到的话旁边的帮忙摁着点儿，不过……”他看了一眼慎吾，“我的助手会跟我轮流值班，不用太担心。无聊的话，叫他讲古代文字的故事——”
“教授。”慎吾咬牙切齿地说。
“有什么不好！你看那么多的书，别白看了。”稻垣挥挥手，径自出去了。
慎吾挠挠头发，困扰地看着面前二十个人造人；有些移开了目光，有些鼓起勇气看着他，看上去最年轻的那个微微张开了嘴，正犹豫着是否要说话。它可能只是十几岁的少女，穿着有着底层人造人特有的、那种穷困的清洁感，缺少护理的头发毫无光泽，乱七八糟地翘着。慎吾试着对它颔首、示意它开口，它受惊地缩了缩肩膀，像个小学生般畏畏缩缩地举起手：“请问……请问您，您真的愿意讲古代文字的故事给我们听吗？”
“……行啊。”慎吾尽量回答得轻松、满不在乎，他找了个高脚凳坐上去，“从最初讲起吧。”
剛从正在播放的电影里转过头看着慎吾：“上完课了？”
“你怎么在这里……。”慎吾关上实验室的门，红着脸走到剛对面坐下来，“稻垣跟你说了？”
“慎吾最近称呼教授都不带敬称了哎，教授说他心好痛。”以轻佻语气调侃道，剛把投影屏幕扫到一边，房间恢复明亮的状态。慎吾耸耸肩，用手摸了摸桌上的茶壶，还是温暖的；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剛继续说下去：“但我觉得不错哦？”
“‘不错’是什么啊。”慎吾疑惑地歪了歪头。
“反正就是不错嘛。很好很好！”剛自顾自地笑起来、伸开腿，用鞋尖撞了一下慎吾的鞋尖，“晚饭能一起吃吗？”
“从食堂叫外卖的话就可以……”慎吾无奈地指了指悬在研究室上空的试验进行时间表，他得留在这里直到晚上九点。
剛点点头，回想了一下食堂的菜单，“今天周二，我吃荞麦面好了。啊，问一下教授要不要一起……”
“就让他自生自灭吧。”被强行按着讲故事的怨气让慎吾不爽地撅起嘴。
“还有它们呢，它们怎么办？”剛指了指里面。
“房间里有水和压缩食物。”
“这样啊。”
两人研究了一番菜单，决定过会儿再叫外卖。慎吾盯着天花板上的时间表和计时器看了一会儿，忽然从沙发上跳起来、跑到了房间另一端去。剛莫名其妙地看着慎吾的背影好几秒，意识到什么地撇开头，假装对沙发的花纹很感兴趣，目光转移时就听到对方喝水和吞咽东西的声响。
慎吾转过身来看到的就是剛尽力摆出平和表情的样子。他叹了口气，走过去，伸出手的同时看到剛明显地瑟缩了一下。
“还是不行吗？”
“……对不起。”
“是我的错，你不用道歉的。”慎吾放轻了声音，蹲下来，稍偏着脑袋仰视剛的脸。
他们无言地对视了一会儿，剛慢慢地抬起手想碰他的脸颊，却被实验室里的尖叫吓得止住了动作；慎吾立刻站起来，下意识握了握剛停在半空中的手指，然后向尖叫的来源飞奔而去。剛只听到实验室大门滑开、关上，两声门响之间传来女性哭叫的颤音，短暂地敲打在空间里，然而立刻就被封住了。
指尖传来单纯而凛冽的冷。他收回手，在沙发上蜷成一团。
“除了编号17，其他试验体的情况都很稳定，平均延长了6小时。”熬过三通夜之后稻垣总算把试验结果报了上去，他摘下眼镜，软绵绵地躺到慎吾腿上，“那东西是二十年前生产事故的瑕疵品来着，怎么也不做个瑕疵登记啊！”
“那次事故的瑕疵品多了去了。”慎吾回想道，“我认识一个就是啊，用‘项圈’的量比普通人多一颗……”
“是这样吗？下次带过来我研究研究。”稻垣直起身子颇有兴趣地眨了眨眼。
“做不到，她已经被处分了。”慎吾的表情黯淡下去，“做‘生意’的时候被客人……”
“真遗憾。”稻垣嘟哝着，表情没有变化，重新躺下了。“剛君呢？今天不来吗？”
“我给编号17喂药的时候，她撞开我出了房间，被他看到了。”慎吾揉揉额头，不情愿地答道，“他可能……暂时不会想过来吧。”
“欸？！你真不小心啊！”稻垣再次爬起来，责难地看着慎吾，“明知道他对那种场面——”
“——‘那种场面’怎么了？”
两人齐刷刷看向门口，剛站在那里气鼓鼓地看着他们，大踏步走过来、弯下身子盯着他们俩看：“别小看人啊！”
“那你无缘无故的消失两天是怎么回事。”稻垣似笑非笑地调侃道。
“我回去想了想嘛。”剛不自然地鼓了鼓腮帮，“就想通啦——反正是没办法的事。”
“不不不不，你这个说明我完全听不懂。”慎吾翻着白眼摇头，“什么‘反正’啊！”
剛瞪着他，鼻尖和眼圈一气泛起红色，稻垣在慎吾腿上笑成垂死挣扎的皮皮虾。慎吾不耐烦地把他一手按住（按在头发上了，皮皮虾尖叫着揍了他一拳），有点儿虚地又问了一遍：“什么‘反正’嘛。”
“反正我喜欢慎吾嘛。”剛小声地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慎吾一时说不出话，眼泪倒是迅速反应过来、模糊了他的视线；剛被他突如其来的泪水吓得慌了手脚，满屋子打转地找纸巾，被他带着哭腔制止后反而跟着哇地一声抽泣起来，整张脸皱在一块的样子把看好戏的稻垣逗笑了。
两个年轻人红着脸流着泪对视的场景对我来说实在太刺激了一点儿——稻垣在心里头惆怅了几秒钟，伸出手把他们俩拨开，“让让路，我要回去睡觉了。”
“我我我我送你回去。”慎吾难得地说不出话来。
“不用啦，你们也给我出去！我要锁门了。”稻垣翻身从慎吾腿上爬起来，站在原地伸了长长的懒腰，一手一个把两人拽出研究室，毫不留情地在门上落了锁。他拍拍慎吾的肩膀，想不到该说什么，就又拍了两下，然后注视着站在慎吾身后的剛。
剛越过慎吾投过来的视线一如既往。
即使明白、即使想通、即使知道没办法的事就是没办法、即使明确了自己喜欢的心情——即使如此，还是什么都没能改变呢。
他冲那对玻璃般的黑眼珠笑了笑，转身离开。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