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之烟
2017 08 10
01
草彅坐在店门口的凳子上伸展双腿。到小镇来的长途大巴颠得他浑身骨头都不得劲——40岁的出版社编辑还指望什么强身健体，不滥不油腻不一肚子脂肪一脊背沧桑都已经是A5牛肉的水准了；还好天气不错，事情也算顺利，卖零食和蔬菜的小店里有卖他很想再吃一次的棒棒冰。
从中间掰成两半之后再一点点用舌头融化的那种。
小的时候被妈妈教训过“那都是加颜色的糖水，吃了牙齿会坏的”，竟然就没有吃过几次。一开始很羡慕能天天吃棒棒冰的同学，慢慢地很少去想，再后来就淡忘了。冰饮雪糕之类在这几十年变幻出了各种各样的花色，他现在最喜欢的是巴掌大小的牛奶雪糕杯。来到店里的时候他也想一如既往地买一个雪糕杯，但放在最上面的是棒棒冰。
“一个人吃的话有点辛苦呀……。”草彅鼓着嘴苦恼地看手里的两半，还剩下四分之三。
他抬起头望向天边的暮色。店家在后面默默打开了悬在他头顶不远的除蚊灯。人工的紫蓝色灯光浸没视线的一角，凭空给粉红色夕阳罩上漂亮的晕染。正对着的宽阔道路下面就是防波堤，海平线影影绰绰地闪耀在最后的一束光照里。
车子的引擎声越来越近。草彅舔了一口还没化掉的棒棒冰，用臂弯勾着行李包站起身来。与这个海边小镇格格不入的高级跑车笨拙地刹在他跟前，开车的人懊恼地“唔”了一声，打开车门，有点儿不相信自己是否停稳了似的犹豫着下了车，在草彅面前迅速站直了身体——黑色短卷发的青年扶了扶眼镜，纯黑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嘴唇抿成一点笑意。
伸出来的手白皙而年轻，看上去只有20岁。
“稻垣老师。”草彅握住对方的手，“久疏问候了。”
稻垣一开始并不是草彅所负责的作家。熟识的前辈查出了肿瘤，还好是良性，但做过手术之后借机辞了职，交接工作时把稻垣分给了草彅，说“除了我大概只有你扛得住他”。
“他是什么样的人啊？”不得不说，草彅是完全一头雾水。从大学毕业后两眼一抓瞎地滚进编辑业界，从三流的情色杂志到旅游情报，最后走了运被推荐到这间大型出版社的文艺部门。但是像稻垣这样的作家，他是无缘触及的。
“这家伙虽然是19岁出道的，出书拿奖影视改编一气呵成，”前辈露出了有些怀念的笑容，用手指弹了弹放在旁边的小说的封面，标题下“稻垣吾郎”几个字是细长的手写体。“但完成稿是更之前的事啦。大概，18岁多一点点而已吧？”
“……那为什么等了将近一年才出书？”
“我觉得19岁，离20岁成年还有一年嘛，在还差一年的时候出名还挺有趣的。随口跟他说了以后，他笑了很久，然后说‘就这样吧’，其他什么都没问，完全不担心我会不会吞了他的稿子……啊呀，本社名声在外也是一点保障啦。”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前辈站起来，慢慢地把所有的书放进纸箱里，“其实他这人不错，不拖稿、动作快，没有什么小孩子气，参加活动的时候也比较配合，跟别的老师处得很好……”
草彅越听越搞不懂，“这不是十全十美了吗？‘只有你扛得住他’什么意思啊？”
“你遇到就会明白啦。”前辈意味深长地说。
前辈离职后草彅通过电话和稻垣打了个招呼，对方的声音温和得像电台主持。暂时没有什么要商讨的，稻垣表示清楚了人员变动、之后会把稿子发到新的邮箱上，第一次交流就这么结束了。本来还胆战心惊的草彅挂了电话就长出一口气，跟隔壁桌子的同事笑谈：“也没那么怪嘛。”
“一上来就很怪的人要攻略超简单，慢慢才怪起来的人最可怕了。”同事推了推眼镜，“根据剧情发展，该交稿的时候他就会……”
“听了真的会变得不祥的，我不要听！”草彅连忙摆手，把自己埋到山一样高的资料里头去，“市村前辈也说了稻垣很准时的！哇你还说，啊——我听不见——啊——”
即使来自负责爱拖稿作家的同事的诅咒还是有几句漏进了耳朵里，稻垣也没有像草彅幻想中那样拖稿、玩消失、邮件不回电话不接。他们很少交流，偶尔稻垣会问他一些大方向上的问题，草彅认真回答，好奇细节却从不追问，即使他有这个权限。他觉得稻垣不会想让任何人知道未成型的东西，也不会愿意让任何人插手塑造。
这样的来回持续了两年多，在草彅觉得“就是很普通的作家”时，稻垣发来的邮件里多了平时没有的东西——猫的照片。
“是您养的猫吗？”他忍不住问。
回答又是一张猫的照片。俄罗斯蓝猫堂堂正正地看着镜头，屁股下面压着建筑平面图和几片老电影的DVD，写了一半的原稿纸也没能幸免。稻垣的字并不能算好看，微妙地倾斜、向一边扁过去，草彅想起网络匿名留言板里说他是左撇子，看来只有这点是真的……还有，“看文风就像是会用原稿纸的家伙”，这也是真的。他忍不住放大了照片，隔着猫爪和尾巴辨认原稿纸上的痕迹，发现文章到字迹的一半就终结了，剩下的是“西红柿”“奶酪”“牡蛎”等等的单字，看起来像是在思考想吃的东西。
草彅对着这张照片笑了个够，平静下来才发现不知何时又来了一封新邮件。这次没有照片，一如既往地用并不冷淡但也不够亲热的口吻写就，提到的事让草彅头疼了十分钟——也只有十分钟，他马上就下了决定。
“主编怎么想？”
“可能比我纠结得久一些吧。”
稻垣松开草彅的手，把垂在眼前的头发别到耳后去，试图帮忙拿草彅的行李和笔电。草彅向后退了一步，成了形的“不不不这怎么好意思我自己来就可以了”来不及说，稻垣先手拽住了他的手腕，硬是把笔电的袋子夺了过去。
“十天吗？”
“十天。祭典结束之后就得回去了。”草彅点了点头，“有一个书展——”他停下来，不确定地看着稻垣的表情，他不知道对方是否愿意听；稻垣眨眨眼，又一次伸出手，这次草彅没抵抗，把行李袋交过去了，稻垣把它们整齐地放在后座。“那个……”
“边走边说吧。”稻垣说，回到了驾驶座上。敞篷的跑车微弱地轰鸣一声，副驾驶的门静悄悄滑开。草彅捏着两半已经有点儿化了的棒棒冰坐上去，单手费力地拉安全带，稻垣帮了他一把，然后略显疑惑地盯着他手里的棒棒冰：“为什么要掰开？”
“啊……我以前都是这么吃的。”
“上面这一半有开口的啊，不用从中间掰开也可以。”
被这么一说好像也是。草彅迷茫地想了一会儿，不太确定地回答：“可能……因为我小时候都是和朋友一起分着吃的吧？两个人的话……”
“两个人吃的话是会掰成两半呢。”稻垣笑了起来。
“……吃吗？反正我也吃不完。”
“好呀。”稻垣腾出了一边手。
车子冲了出去，在寂静的道路上滑出一阵猛烈的引擎声。稻垣把那半棒棒冰含到嘴里，双手再一次落在方向盘上。他的眼镜危险地挂在鼻尖上，草彅小心翼翼地给他扶正。
“你手上有水。”稻垣口齿不清地抱怨。
“抱歉。”草彅缩回座位，就着夜晚的海风吸吮棒棒冰浓烈的甜味。
TBC
前面那个引子似的删了，对不起点赞和评论的大家了！
但是就算正式写了也还是有坑的可能性（被打
不过相信我我前一个圈的坑品很好哒（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