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续
2017 09 14
草彅的食指仍然停留在稻垣的脖子上。稻垣打开车内的空调后，冰冷的指尖慢慢地与他颈动脉的温度相合，长出一点点的指甲若有似无地在他的血管上滑动。草彅的目光和这份触碰一样地游移不定，有时是他的脸，更多的时候是看着不知通向何方的路。要去哪里？稻垣根本不会问。他知道草彅没有在看地图，问恐怕是没用的。
但他知道他们仍然在朝拉斯维加斯前进。贴在遮阳板上的指南针告诉他这一点。稻垣不知道草彅出于什么理由坚持着这一方向，但他很乐意去做；只要油箱还撑得住——他看了一眼指示灯，绰绰有余，他们可以再走很远很远的一段距离。
“那是什么？”草彅指着前方问。
稻垣眯起眼睛试图看个仔细，无果，于是打方向盘朝那个稍小一点的路牌靠过去。黄色警告，画着一段断崖，写着大大的dangerous。
“我们不能再往前走了，”他说，准备拐去另一个方向，“前面有个断崖。”
“我想去看看。”草彅说。他放下了手，失去他指尖的脖颈传来了一丝冷意，稻垣用没握住方向盘的手欲盖弥彰地抹了抹颈侧。
凌晨四点四十九分，数字跳到五十的瞬间，草彅下了车走向断崖。稻垣打开远光灯，下车站在他身后，眯着眼睛打量断崖和一直延伸到地尽头的崎岖山谷，注意到些微的天光从山谷的缝隙里影影绰绰地漏进来。他们所在的夜晚像一颗马上要破碎的壳，草彅抱着双臂站在壳的核心，在冷风里稍稍蜷缩起身体，沉默良久后侧过脸来。
“把灯关掉吧。”
稻垣照做了。
壳中陷入黑暗。他下意识地用右手扶住了车前盖，这让他知道自己仍然与真实世界保有一丝联系。草彅踩着砂石走了过来，但一点光都没有，稻垣只能感觉到草彅的双手冰冷地从他的手腕掠过去，手指灵活又柔软地握住他的肩膀。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然后草彅再一次吻了上来。
他松开了手，最后一丝联系也消失了。稻垣把空无一物的右手缓缓移向草彅的后背，撩开格子衬衫的下摆，包裹在里面的肌肤温热得让他用力收紧了手指。草彅退开一点，在他颈窝里轻飘飘地笑出声，同样地抱住他。
直到草彅发现他忽然看清了地面上散乱的轮胎痕迹，才意识到夜晚差不多就该过去。稻垣也注意到了越来越明亮的一丝天空，转过头看向遥远的山谷。
“天要亮了。”他说。想了一想，他又开口，这一次带上了开玩笑的语气，“这次关不了灯了。”
“我们该回去了。”草彅这么说着，却没放开稻垣，声音也不颤抖，眨眼的时候却已经有泪珠。他哭泣得沉默而平静，仿佛不停流下的泪水只是为拍摄而生的道具。稻垣第一次看到他哭；或许不是第一次，他们待在一起已经有几年了，但他很愿意把这一次当做第一次，并且很想要尽量延长这段时间。
但他做不到。即使在凌晨说想要去拉斯维加斯的人是他。
其实他们从一开始都清楚，他们无论如何也去不到拉斯维加斯。租不适合远行的敞篷车，不看地图，没有买路上喝的水，甚至也不带御寒的外套。他们都知道天亮之前一定要返回，必须赶上回东京的航班。
可是至少有那么一分钟，稻垣觉得他们真的会去到拉斯维加斯。
他掉下眼泪。
草彅看着他，也没有说话。
天光缓慢地、不容置疑地，从地平线上一点点烧灼起来。
FIN